十年前,我还在云南工作,一次去迪庆州梅里雪山考察野生藏羚羊,雇请了一位名叫强巴的藏族汉子做向导。任务完成后,好客的强巴热情邀请我去他家喝青稞酒。跨进院子的木栅栏,我便听到“咕喔、咕喔”的奇怪叫声,循声走过去,在马厩旁的角落里,用几块木片围了起来,里头有一只黑色大鸟,光秃秃的脑袋和脖颈。我当然认得它是秃鹫,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养秃鹫,便问是怎么回事。强巴告诉我说,一个多月前,这只秃鹫在与胡狼争食时,不小心被胡狼咬伤了翅膀,不能飞了,刚巧强巴骑马路过,就用羊皮袋子套住秃鹫的脑袋,把它带回家来饲养,等它养好伤后,再把它放归山野。强巴一面说,一面从木楞房取了些新鲜肉块,给那只秃鹫喂食。我知道强巴家经济并不宽裕,但他却毫不吝啬地把大块大块肉扔给这只秃鹫吃,可见秃鹫在强巴心目中的崇高地位。
这时,我突然来了灵感,想搂住秃鹫的脖子照一张合影。我舞文弄墨,喜欢写动物小说,如果出新书时,有一张我搂着秃鹫脖子的照片,那一定能为新书增色不少。强巴不好意思拒绝我这个荒唐的请求,勉强答应了,只是再三告诫我,秃鹫凶猛,鹫嘴特别厉害,小心别被啄伤。我心想,这只秃鹫被圈养一个多月了,强巴天天喂它,它对人应该有某种好感了,不至于会翻脸不认人,肆意来攻击我。于是,我把相机交给强巴,兴冲冲跨进围栏去。秃鹫反应敏捷,一见我进去,就往后躲闪。但围栏空间狭小,它可回旋的余地并不大。我微笑着靠过去,准备再靠近些时,一下扑过去,管它同意不同意,把它搂进怀来,闪光灯一亮,动物小说大王与野生秃鹫的照片便永远铸定在胶片上了。
我离它还有一米时,它突然双翅抖动,摆出一副啄咬的架势来,嘴里还“咕喔、咕喔”发出一串低沉的叫声,仿佛在警告我:别再靠近我,不然我真的就不客气了!我才不怕呢,正值冬季,我穿着厚厚的牛仔裤,里头还有一条毛裤,上身穿的是厚实的羽绒大衣,它的嘴再硬,也啄不伤我的。我又强行向前跨了一步,并展开双臂想去热情拥抱。就在这时,突然,秃鹫弓缩起来的脖颈猛地往前蹿挺,尖利的嘴喙就像导弹似的向我飞来,我躲闪不及,腹部被狠狠啄了一口,哗的一声,羽绒服被撕开了一个L字形的大大的口子,洁白的羽绒喷涌而出,随风轻扬,天女散花般漫天飞舞。我吓出一身冷汗,强巴也吓得脸色都变了,急忙跳进围栏来,一把将我抱了出去。没想到,秃鹫的嘴喙这么厉害,一嘴就能将羽绒服撕个大口子,幸亏是冬天穿得多,要是夏天穿得单薄,这一嘴下来,恐怕肚子就被撕开了,肠子就被叼了去了啊。秃鹫本来就是大自然的殡葬工,剖腹叼肠什么的最拿手了。小命要紧,我再没胆量去拍搂着秃鹫脖子的合影了,就站在围栏外,隔着一层栅栏,与秃鹫照了一张相,草草收场了。